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三部
"先生,快点儿罢;要不然就来不及了,"洛金的朋友把门推开了一半,说.
克利斯朵夫匆匆签了名,把信交给了洛金:"你亲自送去吗?"
"是的,我亲自去."她已经准备出发了.
"明天,"她又说,"我带回信给你;你在莱登地方等我,......(德国境外的第一站)......在车站的月台上相见."(好奇的女孩子在他写的时候把信看过了.)
"你得把情形统统告诉我,她听了这个坏消息怎么样,说些什么,你都不瞒我罢?"克利斯朵夫用着恳求的口吻说.
"行,我都告诉你就是了."
他们不能再自由说话了,洛金的朋友在门口望着他们.
"并且,克利斯朵夫先生,"洛金说,"我会常常去看她,把她的消息告诉你的;你放心好了."
她象男人一样使劲握了握他的手.
"咱们走罢!"预备送他上路的乡下人说.
"走罢!"克利斯朵夫回答.
三个人一齐出门.他们在大路上分手了.洛金望一边去,克利斯朵夫和他的向导望另外一边.他们一句话都不说.一钩新月蒙着水汽,正在树林后面沉下去.苍白的微光在田垄上飘浮.浓雾从低陷的土洼里缓缓上升,象牛乳一样的白.瑟索的树木浴着潮湿的空气......走出村子不到几分钟,带路的人突然望后退了一步,向克利斯朵夫示意教他停下.他们静听了一会,发觉前面路上有步伐整齐的声音慢慢的逼近.向导立刻跳过篱垣,望田野里走去.克利斯朵夫跟着他向耕种的田里直奔.他们听见一队兵在大路上走过.乡人在黑暗中对他们晃晃拳头.克利斯朵夫胸口闷塞,好似一头被人追逐的野兽.随后他们重新上路,躲开村子和孤独的农庄,免得狗叫起来泄露他们的行踪.翻过一个有树林的山头以后,他们远远的望见铁路上的红灯.依着这些灯光的指示,他们决意向最近的一个车站走去.那可不容易.一走下盆地,他们就完全被大雾包围了.越过了两三条小溪,又闯进一片无穷无尽的萝卜田和垦松的泥地:他们东闯西撞,以为永远走不出了.地下高高低低的,到处可以教你摔交.两人被雾水浸得浑身湿透,摸索了半晌,突然看到几步之外,土堆高头就挂着铁路上的信号灯.他们俩便爬上去,不管会不会被人撞见,竟沿着铁道走了,直到将近车站一百米的地方才重新绕到大路上.到站的时候,离开下一班火车的到达还有二十分钟.那向导不顾洛金的吩咐,丢下克利斯朵夫先走了:他急于要回去看看村子里的情形和自己的产业.
克利斯朵夫买了一张到莱登的车票,在阒无一人的三等待车室里等着.车到时,早先躺在长凳上瞌睡的职员起来验过了票,开了门.车厢里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列车都睡熟了.田野也睡熟了.唯有克利斯朵夫,虽然累到极点,始终醒着.沉重的车轮慢慢的把他带近边界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欲望,只想快快逃出魔掌.再过一小时,他可以自由了.但这期间,只消一句话他就会被捕......被捕!想到这个,他整个身心都反抗起来!受万恶的势力压迫吗?......他简直不能呼吸了.什么母亲,什么故乡,都被置之脑后了.自由一受到威胁,自私的心理使他只想挽救他的自由.是的,无论如何要挽救,不管付什么代价!甚至为此而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他埋怨自己不该搭火车,应该徒步越过边境才对.他原想争取几小时的时间,贪图便宜!哼,这才是送入虎口呢!没有问题,边境的车站上一定有人等着他;命令已经传到了......有一忽儿他真想在到站之前跳下火车,连车厢的门都打开了;可是太晚了,已经到了.列车在站上停了五分钟,好象有一世纪之久.克利斯朵夫倒在车厢的尽里头,掩在窗帘后面,惊魂不定的望着月台:一个宪兵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站长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电报,向着宪兵立的地方匆匆忙忙走过去.克利斯朵夫想那准是关于他的事了.他想找一个武器;可是除了一把两面出锋的刀子以外再没旁的东西.他在衣袋里把它打开了.一个职员胸前挂着一盏灯,和站长迎面走过,沿着列车奔着.克利斯朵夫看他走近了,便把抽搐的手紧紧抓着刀柄,想道:"这一下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