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二部
吵架以后两天,《伊芙琴尼亚》公演了.结果是完全失败.华特霍斯的杂志把剧本恭维了一阵,对音乐只字不提.别的刊物可快活极了.大家哄笑,喝倒彩.戏演了三场就停了,众人的笑骂可并不跟着停止:能有个机会说克利斯朵夫坏话真是太高兴了!连续好几个星期,《伊芙琴尼亚》成为挖苦的资料.大家知道克利斯朵夫再没自卫的武器,就尽量利用机会,唯一的顾忌是他在宫廷里的地位.虽然他跟那位屡次责备他而他置之不理的大公爵很冷淡,他仍不时在爵府里走动,所以群众认为他还得到官方的支持,......有名无实的支持.......而他还要把这最后一个靠山亲自毁掉.
他受了批评.它不但针对他的作品,还牵涉他那个新的艺术形式,那是人家不愿意了解的,可是要把它歪曲而使它显得可笑倒很容易.对于这种恶意的批评,最好是置之不理,继续创作:但克利斯朵夫还没有这点儿聪明.几个月以来,他养成了坏习惯,对一切不公平的攻击都要还手.他写了一篇把敌人们丑诋一顿的文章,送给两家正统派的报馆,都被退回了,虽然退稿的话说得很婉转,仍带着讥讽的意味,克利斯朵夫固执起来,非想法登出来不可.他忽然记起城里有一份社会党的报纸曾经想拉拢他.他认识其中的一位编辑,有时和他讨论过问题的.克利斯朵夫很高兴能找到一个人,敢毫无忌讳的谈到当局,军队,和一切压迫人的古老的偏见.可是谈话的题目也至此为止,因为那社会主义者说来说去脱不了马克思,而克利斯朵夫对他就没有兴趣.他觉得那个思想自由的人物,除了一套他不大喜欢的唯物主义以外,还有刻板的教条,思想方面的专制,暗中崇拜武力,简直是另一极端的军国主义;总之他的论调和克利斯朵夫在德国每天听到的并没多大分别.
虽然如此,他被所有的编辑封锁之后,他所想到的还是这位朋友和他的报纸.他很知道他的举动会骇人听闻:那份报纸素来很激烈,专门骂人,大家都认为要不得的;但克利斯朵夫从来不看它的内容,所以只想到那些大胆的思想(那是他不怕的),而没想到它所用的卑鄙的口吻(那是他看了也要厌恶的).并且别的报纸暗中联合起来打击他,使他恨无可泄,所以即使他知道报纸的内容,也不见得会顾虑.他要教人知道要摆脱他没这么容易.......于是他把那篇文章送到社会党报纸的编辑部,大受欢迎.第二天,文章就给登出来了,编者还加上一段按语,大吹大擂的说他们已经约定天才青年,素来对工人阶级的斗争极表同情的克拉夫脱同志长期执笔.
克利斯朵夫既没看到自己的文章,也没看到编者的按语,那天是星期日,天没亮他就出发往乡下散步去了.他兴致很好,看着太阳出来,又笑又叫,手舞足蹈.什么杂志,什么批评,一古脑儿丢开了!这是春天,大自然的音乐,一切音乐中最美的音乐,又奏起来了.黑洞洞的,闷人的,气味难闻的音乐厅,可厌的同伴,无聊的演奏家,都给忘得干干净净!只听见喁喁细语的森林唱出奇妙的歌声;令人陶醉的生气冲破了地壳,在田野中激荡.
他给太阳晒得迷迷忽忽的回家,母亲递给他一封信,是他不在的时候爵府里派人送来的;信上用的是公事式的口气,通知克拉夫脱先生当天上午就得到府里去一次.上午早已过了,时间快到一点,克利斯朵夫可并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