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二部
"今儿太晚了,"他说,"明儿去吧."
可是母亲觉得不妥:"不行,亲王找你去,你得马上去,或许有什么要紧事儿."
克利斯朵夫耸耸肩:"要紧事儿?那些人会跟你谈什么要紧事儿吗?......还不是说他那一套关于音乐的见解,教人受罪!......只希望他别跟西格弗里德.曼伊哀(西格弗里德.曼伊哀为当时德国写煽动文字的评论家替德皇起的诨名.......原注)比本领,也写一曲什么《颂歌》!那我可不客气喽.我要对他说:你干你的政治吧!你在政治方面是主人,永远不会错的,可是艺术,替我免了吧!谈到艺术,你的头盔,你的羽饰,你的制服,你的头衔,你的祖宗,统没有啦;......我的天!试问你没有了这些,你还剩什么?"
把什么话都会当真的鲁意莎举着手臂喊起来:
"怎么能说这个话!......你疯了!你疯了!......"
他看母亲信以为真,更故意跟她玩儿,尽量吓唬她.鲁意莎直到他越来越荒唐了才明白他在逗她,便转过背去说:"你太胡闹了,孩子!"
他笑着拥抱她.他兴致好极了:散步的时候有个美丽的调子在胸中蹦呀跳的,好似水里的鱼儿.他肚子饿得很,必要饱餐一顿才肯上爵府去.饭后,母亲监督着他换衣服;因为他又跟她淘气,说穿着旧衣衫和沾满了灰土的鞋子,也没有什么不体面.但临了他仍旧换了一套衣服,把鞋子上了油,嘴里嘁嘁喳喳的打着唿哨,学做各式各种的乐器.穿扮完了,母亲给检查了一遍,郑重其事的替他把领带重新打过.他竟例外的很有耐性,因为他对自己很满意,......而这也不是常有的事.他走了,说要去拐走阿台拉伊特公主.那是大公爵的女儿,长得相当美,嫁给德国的一个小亲王,此刻正回到母家来住几个星期.克利斯朵夫小时候,她对他很好;而他也特别喜欢她.鲁意莎说他爱着她,他为了好玩也装做这个样子.
他并不急于赶到爵府,一路瞧瞧铺子,看到一条象他一样闲荡的狗横躺着在太阳底下打呵欠,就停下来把它摩一会.他跳过爵府广场外面的铁栏,......里头是一大块四方形的空地,四面围着屋子,空地上两座喷水池有气无力的在那儿喷水;两个对称的没有树荫的花坛,中间横着一条铺着沙子的小路,象脑门上的一条皱痕,路旁摆着种在木盆里的橘树;场子中央放着一座不知哪一个公爵的塑像,穿着路易.菲力浦式的服装,座子的四角供着象征德性的雕像.场中只有一个闲人坐在椅子上拿着报纸打盹.府邸的铁栏前面,等于虚设的岗位上空无一人.徒有其名的壕沟后面,两尊懒洋洋的大炮似乎对着懒洋洋的城市打呵欠.克利斯朵夫看着这些扯了个鬼脸.
他走进府第,态度并不严肃,至多是嘴里停止了哼唱,心却照旧快活得直跳.他把帽子望衣帽间的桌上一扔,毫不拘礼的招呼他从小认识的老门房.......当年克利斯朵夫跟着祖父晚上第一次到府里来看哈斯莱,他已经在这儿当差了:......老头儿对于他嘻嘻哈哈的说笑一向不以为忤,这一回却是神色傲慢.克利斯朵夫没注意.更望里走,他在穿堂里又碰到一个秘书处的职员,平索对他怪亲热,话挺多的,这回竟急急忙忙的走过了,避免和他搭讪,克利斯朵夫看了很奇怪.可是他并不拿这些小节放在心上,只管往前走去,要求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