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二部
"那末,"他说,"让我们来:由我动笔.你什么都不用管."
克利斯朵夫求他不要写,但他没法强制他不写.而且对方告诉他这件事不单和他个人有关,连报纸也受到侮辱,他们有权利报复的.这一下克利斯朵夫无话可说了,他充其量只能要求别滥用他的某些心腹话,那是拿他当作朋友而非当作新闻记者说的.对方一口答应下来.克利斯朵夫仍旧不大放心:他这时候才明白自己的莽撞,可是已经太晚了.......客人一走,他回想起说过的话不禁害了怕,立刻写信给编辑,要求他无论如何不能和盘托出;......可怜他在信里把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部分.
第二天,他急不及待的打开报纸,在第一版上就看到了他全部的故事.他上一天所说的一切,经过新闻记者那种添枝接叶的手段,当然是夸大得不成样了.那篇文章用着卑鄙而激烈的语调把大公爵和宫廷骂得淋漓尽致.某些细节明明只有克利斯朵夫知道,很可以令人疑心通篇是他的手笔.
这一个新的打击可是中了克利斯朵夫的要害.他一边念一边直淌冷汗,念完之后简直吓昏了.他想跑到报馆去;但母亲怕他闯祸,......而这也不无理由,......把他拦住了.他自己也怕;觉得要是去了,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傻事来;于是他待在家里,......做了另外一件傻事.他写了一封义正辞严的信,痛责记者的行为,否认那篇文章里的事实,表示跟他们的一党决绝了.这篇更正并没登出来.克利斯朵夫再写信去,一定要他们披露他的信.人家把他发表谈话那晚的第一封信抄了一份副本寄给他,问他要不要把这封信一起发表.他这才觉得给他们拿住了.以后他不幸在街上又碰见那位冒失的记者,少不得把他当面骂一顿.于是第二天报上又登出一篇短文,说那些宫廷里的奴才,即使被主子撵走了还是脱不了奴性;再加上几句影射最近那件事的话,使大家都明白是指的克利斯朵夫.
赶到谁都知道克利斯朵夫连一个后台也没有了的时候,他立刻发觉自己的敌人多得出乎意料之外.凡是被他直接间接中伤过的人,不问是个人受到批评的,或是思想与识见受到指摘的,都马上对他反攻,加倍的报复.至于一般的群众,当初克利斯朵夫振臂疾呼,想把他们从麻痹状态中唤醒过来的人,现在看着这个想改造舆论,惊扰正人君子的好梦的狂妄的青年受到教训,也不禁暗暗称快,克利斯朵夫掉在水里了.每个人都拚命把他的头撑在水底下.
他们并不是一齐动手的.先由一个人来试探虚实,看见克利斯朵夫不还手就加紧攻势.然后别的人跟着上前,然后大队人马蜂拥而来.有些人把这种事看作有趣的玩艺儿,好似小狗喜欢在漂亮地方放屁:那都是些外行的新闻记者,好比游击队,因为一无所知,只把胜利的人捧一阵,把失败的骂一顿,教人忘掉克利斯朵夫.另外一批却搬出他们的原则来作猛烈的攻击.只要一经他们的手,世界上就可以变得寸草不留:那是真正的批评界,制人死命的批评界.
幸而克利斯朵夫是不看报的.几个忠实的朋友特意把诬蔑最厉害的几份报寄给他.可是他让它们堆在桌上,不想拆阅.最后有一篇四周用红笔勾出的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原来说他所作的歌象一头野兽的咆哮,他的交响曲是疯人院里的出品,他的艺术是歇斯底里的,他的抽风似的和声只是遮掩他心灵的枯索与思想的空虚.那位很知名的批评家在结论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