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二部
"克拉夫脱先生从前以记者的身分写过些东西,表现特殊的文笔与特殊的口味,在音乐界中成为笑谈.当时大家好意劝他还是作他的曲子为妙.他的近作证明那些劝告虽然用心甚好,可并不高明.克拉夫脱先生只配写写那种文章."
看了这一篇,克利斯朵夫整个上午不能工作;他又去找别的骂他的报纸,预备把失意的滋味饱尝一下.可是鲁意莎为了收拾屋子,老喜欢把所有散在外面的东西丢掉,那些报纸早给她烧了.他先是生气,随后倒也安慰了,把那份留下来的报递给母亲,说这一份也早该一起扔在火里的.
可是还有使他更难受的侮辱呢.他寄给法兰克福一个有名的音乐会的一阕四重奏,被一致的否决了,(凡作家投寄新作于音乐团体请其演奏时,当先由乐队董事会投票表决.)而且并不说明理由.科隆乐队有意接受的一阕序曲,在他空等了几个月之后也给退回来,说没法演奏.但最难堪的打击是出于当地的某音乐团体.指挥于弗拉脱是个很不差的音乐家,但和多数的指挥一样,一点没有好奇心;他有那种当指挥的特有的惰性:凡是已经知名的作品,他可以无穷尽的重复搬弄,而一切真正新颖的艺术品却被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他永不厌倦的组织着贝多芬,莫扎特,或是舒曼的纪念音乐会:在这些作品里头,他只要让那些熟悉的节奏把自己带着跑就是了.反之,现代的音乐就教他受不住.但他不敢明白承认,还自命为能够赏识有天才的青年;实际是这样的:假如人家给他一件仿古的作品,......仿一件五十年前算是新的作品,......他的确极表欢迎,甚至会竭力教大众接受.因为这种东西既不妨害他演奏的方式,也不会扰乱大众感受作品的方式.可是一切足以危害这美妙的方式而要他费力的作品,他都深恶痛绝.只要开辟新路的作家一天没有成名,他鄙薄的心就一天不会消失.假使这作家有成功的希望,他的鄙薄就一变而为憎恨,......直到作家完全成功的那一天为止.
克利斯朵夫当然谈不到有成功的希望,那才差得远呢.所以他间接知道于弗拉脱先生很愿意演奏他的作品,不禁大为诧异.这位指挥是勃拉姆斯的好朋友,也是被克利斯朵夫在杂志上痛诋过的别的几个音乐家的朋友,因此克利斯朵夫更觉得他的表示出乎意外.但他自己是好人,以为他的敌人也象他一样的宽宏大度.他猜想他们是看到他受到攻击,特意要表示他们决不作小心眼儿的报复:想到这点,他竟为之感动了.他送了一阕交响诗给于弗拉脱,附了一封情辞恳切的信.对方教乐队秘书复了信,措辞冷淡,可是很有礼貌,声明他的曲子已经收到,但照会章规定,作品在公开演奏之前必须提交乐队先行试奏.章程总是章程:克利斯朵夫当然没有话说.而且这纯粹是种手续,免得一般讨厌的鉴赏家多所议论.
两三个星期以后,克利斯朵夫接到通知,说他的作品快要试奏了.照规矩,这种试奏是不公开的,连作家本人也不能旁听.事实上所有的乐队都容许作家到场,他只是不公然露面罢了.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这儿,而每个人都装做不知道.到了那天,一个朋友来把克利斯朵夫带进会场,拣着一个包厢坐下.他很奇怪的发觉,这个不公开的预奏会居然差不多会客满,至少在楼下:大批的时髦朋友,有闲阶级,批评家,都在那里咭咭呱呱,非常兴奋.乐队照例是装做不知道有这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