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二部
曲子终于奏完了:......(世界上最得意的事也要结束的.)......那才轮到大众开口.他们高兴之极,闹哄了好几分钟.有的怪声嘘叫,有的大喝倒彩:更俏皮的人却喊着"再来一次!"花楼中有人用男低音摹仿那个可笑的主题.别的捣乱分子跟上来争奇斗胜.还有人嚷道:"欢迎作家!"......这些风雅人士好久没有这样的乐了.
等到喧闹声稍微静了一些,乐队指挥若无其事的把大半个脸对着群众,可是仍装做不看见群众,......(因为乐队是始终认为没有外人在场的),......向乐队做了一个记号表示他要说话.有人嘘了一声,全场静默了.他又等了一忽儿才用着清楚,冷酷,斩钉截铁的声音说:
"诸位,我一定不会让这种东西奏完的,要不是为了把胆敢侮辱勃拉姆斯大师的那位先生给大家公断一下的话."
说完了,他跳下指挥台,在大众的欢呼声中走了出去.掌声继续到一二分钟之久,但他竟不再出场.乐队里的人开始散了.群众也只能走了.音乐会已经告终.
大家总算过了一天快乐的日子.
克利斯朵夫已经出了包厢.他一看见指挥走下台,便立刻冲出去,三脚两步的奔下楼,要去打指挥的嘴巴.陪他来的朋友在后面追着,想拦住他.克利斯朵夫把他一推几乎跌下楼梯:......(他很有理由相信这位朋友也是做这个圈套的一分子.)......还算是于弗拉脱的运气,也是克利斯朵夫的运气,后台的门关着,尽管他用拳头乱敲也敲不开.而群众已经从会场里出来,克利斯朵夫不得不赶快溜了.
他当时的情形真是没法形容: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舞动着手臂,骨碌碌的转着眼珠,大声的自言自语,活象一个疯子;愤慨与狂怒的叫声越来越响了.街上差不多没有什么人.音乐会场是上年在城外新盖的;克利斯朵夫不知不觉穿过荒地,向郊外走去;荒地上东一处西一处有几所板屋和正在建造的屋子,四周都有篱垣.他心中起了杀性,竟想把那个侮辱他的人杀死......可是即使杀了他,那些百般耻笑他的人,......他们笑声至今还在他耳朵里响着,......会把兽性改掉一点吗?他们人数太多了,简直无法可想;他们在多少事情上都意见分歧,但在侮辱他压迫他的时候却联合起来了.那不止是误解,而且还有一股怨毒在里头.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呢?他心中的确藏着些美妙的东西,教人愉快教人幸福的东西;他想说出来,让别人一同享受,以为他们也会象他一样的快乐.即使他们不能欣赏,至少也得感激他的好意,充其量可以用友好的态度指出他错误的地方;但他们因之而怀着恶意取笑他,把他的思想歪曲,诬蔑,踩在脚下,把他变成小丑来制他死命,真是从何说起!他气愤之下,把人家的怨毒格外夸大了,过分的当真了:其实那般庸碌的人压根儿没有什么当真的事.他嚎啕大哭的嚷着:"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呢?"他闭住了气,觉得自己完了,象童年第一次看到人类凶恶的时候一样.
这时他向周围和脚下看了看,原来他走到了磨坊邻近的小溪旁边,几年以前父亲淹死的地方.投水自杀的念头立刻在他脑中浮起,他想马上往下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