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二部
"得啦得啦!这东西别唱了!还是让我来替你们弹弹瓦格纳罢."
他们正是求之不得.等他一转背,他们就玩起纸牌来.结果总有一个学生把这种情形报告校长;于是克利斯朵夫受到埋怨,说他在这儿的任务并非教学生爱好音乐而是教他们唱歌.他气哼哼的听着这些教训,终于忍受了:因为他不愿意决裂.......几年以前,当他的前程显得光明,可靠,但实际上还一无成就的时候,谁又敢说,等到他一朝有了点价值,就得受这样的委屈?
在学校里担任教职而受到的许多屈辱中间,对同僚们必不可少的拜访也是件不容易受的苦事.他随便拜访了两个,心里就堵得慌,再没勇气去访问别的.那两位受到拜访的同事对他也并不满意,其余的更认为是对他们个人的侮辱.大家拿克利斯朵夫看得在地位上智慧上都比他们低,对他摆着一副老气横秋的神气.他们那种自信和把克利斯朵夫看透了的态度,使克利斯朵夫也相信他们的见解是不错的,觉得和他们一比,自己的确非常愚蠢:他能有什么话和他们说呢?他们三句不离本行,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天地.他们不能算人.倘使是书本倒也罢了,但他们只是书本的注解,考据文字的诠释.
克利斯朵夫避免和他们在一起.但有时候非见面不可.校长按月招待一次宾客,时间定在下午;他要大家都到.第一次,克利斯朵夫规避了,连道歉的话也不说,只是无声无臭的装死,还一相情愿的希望他的缺席没有被注意;可是第二天他就给话中带刺的说了几句.下一回,因为受到母亲责备,他只能抱着送葬般的心情去了.
到的有本校和当地别的学校的教员,带着他们的妻子和女儿.大家挤在一间太小的客厅里,依着各人的级位分成几个小组,对他理都不理.邻近的一组正谈着教学法和食谱.这些教员太太都有各式各种的烹饪秘诀,发挥得淋漓尽致.男人们对这些问题的兴趣也一样浓厚,也差不多一样内行.丈夫钦佩妻子治家的才具,妻子钦佩丈夫的博学多闻:彼此钦佩的程度也恰好相等.克利斯朵夫站在一扇窗子旁边,靠着墙,不知道怎么好,有时勉强装着傻笑,有时沉着脸,眼睛发呆,脸上的线条扭做一团,真是厌烦死了.离开他不远,有个没人理睬的少妇坐在窗槛上,也和他一样的在那里纳闷.两人只望着客室里的人物,彼此都没看到.过了一会,他们支持不住而转过头去打呵欠的时候,才互相注意到了.就在那一刹那间,两对眼睛碰在一起了.他们彼此会心的瞅了一眼.他望前走了一步.她轻轻的对他说:
"你觉得这儿有劲吗?"
他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子,吐了吐舌头.她大声笑了出来,忽然精神一振,做个手势教他坐在旁边.他们通了名姓.原来她是本校生物学教员莱哈脱的妻子,新近到差,当地还没有一个熟人.她绝对谈不上好看,臃肿的鼻子,难看的牙齿,一点也不娇嫩,可是眼睛很灵活清秀,老带着天真的笑容.她象喜鹊一样的多嘴;他也兴致很好的和她对答;她的爽直教人看了好玩,又会说些发噱的话;他们大声交换着心中的感想,全不顾虑周围的人.而那些邻人,在他们孤独的时候偏不肯发发善心理睬他们,这时可对他们侧目而视了:当着众人这样的嘻嘻哈哈,大家认为太不雅观.......但他们爱怎样想都可以,两个饶舌的人简直不放在心上:难道他们就不能痛快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