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二部
在正因为不该说而说的许多混话中间,她时时刻刻要把德国怎么样法国怎么样作些不伦不类的比较.她自己是德国人,......(而且是德国气息最重的),......可是生长在亚尔萨斯,和一般法国籍的亚尔萨斯人很有交情,受着拉丁文化的诱惑;那是归并地带(亚尔萨斯与洛林两州在近代史上常为德法两国争夺之地.本书原作于本世纪初期,而书中时代背景又在普法战争以后,这两州方归入在德国版图的时期,故言归并地带.)内的多少德国人都抗拒不了的,连表面上最不容易感受拉丁文化的人在内.也许因为安日丽加嫁了一个北方的德国人,一朝处于纯粹日耳曼式的环境中而故意要表示与众不同,所以这种诱惑力对她格外强烈.
初次遇到克利斯朵夫的那天晚上,她就扯到她的老题目上来了.她称赞法国人说话多自由,克利斯朵夫马上做了她的应声虫.对于他,法国便是高丽纳:一对光彩焕发的眼睛,一张笑嘻嘻的年轻的嘴巴,爽直随便的举动,清脆可听的声音:他一心希望多知道些法国的情形.
丽丽.莱哈脱发觉克利斯朵夫跟自己这样投机,不禁拍起手来.
"可惜我那年轻的法国女朋友不在这儿了,"她说,"但她也撑不下去:已经走了."
高丽纳的形象马上隐掉.好似一支才熄灭的火箭使阴暗的天空突然显出温和而深沉的星光,另外一个形象,另外一对眼睛出现了.
"谁啊?"克利斯朵夫跳起来问,"是那个年轻的女教员吗?"
"怎么?你也认识她的?"
他们把她的身材面貌说了一说,结果两幅肖像完全一样.
"原来你是认识她的?"克利斯朵夫再三说."噢!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事统统告诉我吧!"
莱哈脱太太先声明她们俩是无话不谈的知交.但涉及细节的时候,她知道的就变得极其有限了.她们第一次在别人家里碰到,以后是莱哈脱太太先去跟那姑娘亲近,以她照例的诚恳的态度,邀她到家里谈谈.她来过两三次,彼此谈过些话.好奇的丽丽费了不少劲才探听到一点儿法国少女的身世:她生性沉默,你只能零零碎碎把她的话逼出来.莱哈脱太太只知道她叫做安多纳德.耶南,没有产业,全部的家族只有留在巴黎的一个兄弟,那是她尽心尽力的帮助的.她时时刻刻提到他,唯有在这个题目上她的话才多一些.丽丽.莱哈脱能够得到她的信任,也是因为对于那位既无亲属,又无朋友,孤零零的待在巴黎,寄宿在中学里的年轻人表示同情的缘故.安多纳德为了补助他的学费,才接受这个国外的教席.但两个可怜的孩子不能单独过活,天天都得通信;而信迟到了一点,两人都会神经过敏的着慌.安多纳德老替兄弟担心:他没有勇气把孤独的痛苦藏起来;每次的诉苦都使安多纳德痛彻心肺;她一想起兄弟的受罪就难过,还常常以为他害着病而不敢告诉她.莱哈脱太太好几次埋怨她这种没有理由的恐怖;她当时听了居然也宽慰了些.......至于安多纳德的家庭,她的景况,她的心事,莱哈脱太太却一无所知.人家一提到这种问题,那姑娘马上惊惶失措,不作声了.她很有学问,似乎早经世故,可是天真而老成,虔敬而没有丝毫妄想.在这儿住在一个既没分寸又不厚道的人家,她很苦闷.......怎么会离开的,莱哈脱太太也弄不大清.人家说是因为她行为不检.安日丽加可绝对不信;她敢打赌那是血口喷人,唯有这个愚蠢而凶恶的地方才会这样狠毒.可是不管怎么样,总是出了点乱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