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然后,埃梅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您看,你怎么说的,我都原样告诉您了."那意思,要么是这样一个大人物对他那么随便,他很洋洋得意,要么是我更能清楚明白地看到那论据的价值和我们抱希望的根由.
我在外地人名单的第一页上,看到"西莫内及其家属"几个字,禁不住心头一震.我心中仍藏着童年时代便产生的由来已久的梦幻.梦想中,心中有的和所感受的全部柔情融成一片,由一个尽量与我不同的人给我带来.这个人,我现在用西莫内这个名字来称呼她,并且忆起在海堤上看见的充满青春活力的躯体.她们展现成可与古代和乔托的名画相媲美的体育队形,是多么和谐.我用这个名字和对这优美的和谐的回忆,创造出了这个我等待的人.我不知道这几个少女中那一个是西莫内小姐,也不知道她们当中是否有哪一个真姓这个姓.但是我知道西莫内小姐爱着我,我要靠圣卢设法立即与她结识.可惜在这个条件下,圣卢只得到允许延长假期,他不得不每天回到东锡埃尔去.为了叫他不去尽那个军队义务,我本来以为,除了可以指望他对我的友谊之外,还可以指望人类博物学家的那种好奇心.我经常有这种好奇心,常常我并未见过人家说的那个人什么模样,只要听到人家说,哪家水果铺子里有一位漂亮的收款员,我就想与女性美的这个新变种去结识.我希望在圣卢面前谈及我那几个少女,也在他心中激起这种好奇心.谁知我大错特错.他是那个女演员的情夫,他爱她,因此,这种好奇心早已麻木.即使稍有感觉,他也将它压抑下去,因为他很迷信,以为情妇对自己忠实与否,取决于他自己是否忠实.所以我们动身去里夫贝尔晚宴时,他并没有应允积极地去管我那几个少女的事.
最初,我们抵达里夫贝尔时,太阳刚刚落山,但是天色依然很明亮.饭店的花园里,灯火尚未点燃.白昼的热度下降,好象存放在一个花瓶的底部,沿着这花瓶的边壁,空气形成了透明.暗色而又浓稠的果冻.偌大的一丛蔷薇,贴着墙,在暗淡下来的墙上画出粉红的条纹,宛如人们在缟玛瑙石里看到的树枝状纹路.
过了不久,我们走下马车时,夜色已经降临.或是天气不好,或是希望暂时安静一会而推迟了叫人驾车的时间,总之我们从巴尔贝克启程时,夜色就已经降临.但是这样的日子,我听到海风吹拂也不感到忧伤,我知道这并不意味着要放弃我的计划,并不意味着就要关在一个房间里.我知道我们要在茨冈音乐声中走进饭店的大厅,那里无数的灯火将用金光灿烂的宽宽的烙铁,不费吹灰之力地战胜黑暗和寒冷.于是我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坐在圣卢旁边.马车在滂沱大雨中等待着我们.
现在,我每天一坐到桌前开始一项评论研究或阅读一本小说,便感到厌倦.贝戈特说,他坚信,我特别是能体会脑力劳动乐趣的材料,虽然我自己并不持有这种看法.在"我以后能干什么"这个问题上,最近这些时候,贝戈特的话倒使我感到,这种厌倦透露出一点希望.
"归根结底,"我心中暗想,"说不定写一本小说时体验到快乐,并非是判断一篇文字是否美丽.是否有价值的无懈可击的准则.说不定这只是一种常常附带而来的次要状态,而缺乏这种快乐并不能就预先断言文章不美.也许某些杰作就是打着哈欠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