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一卷
父亲瞧不起我这种类型的智力,但这种蔑视往往被亲子之爱所克制,因此,总的来说,他对我做的一切采取盲目的容忍态度.他不加思索地叫我取来我在贡布雷散步时所写的一首散文短诗.当年我是满怀激情写的,因此,我觉得谁读到它都会感动不已.然而,德.诺布瓦先生丝毫未被感动,他交还给我时一言不发.
母亲一向对父亲的事务毕恭毕敬,此时她走了进来,胆怯地问是否可以开饭.她唯恐打断了一场她不应介入的谈话.此刻父亲确实在向侯爵谈到将在下一次委员会会议上提出的必要措施,他那特殊的声调使人想起两位同行......好比两位中学生......在外行面前交谈的口吻,他们由于职业习惯而享有共同的回忆,但既然外行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当着这些外行的面提起往事时只能采取歉然的口吻.
此刻,德.诺布瓦先生的面部肌肉已经达到了完美的独立,因此他能够以听而不闻的表情听人说话:父亲终于局促不安起来:"我本来想征求委员会的意见......"在转弯抹角以后,他终于说道.可是,从这位贵族气派的演奏能手的面孔上.从他那像乐师一样呆滞地静等演奏时刻的面孔上,抛出了这句话,它不紧不慢,几乎用另一种音色来结束已经开始的乐句:"当然,您完全可以召集委员们开会,何况您认识他们每一个人,让他们来一趟就行了."显然,这个结束语本身毫无新奇之处,但是,在它以前的那个状态使它显得突出,使它象钢琴上的乐句那样清脆晶莹,十分巧妙地令人耳目一新,就好比在莫扎特的协奏曲中,一直沉默的钢琴按规定的时刻接替了刚才演奏的大提琴.
"怎么样,对戏满意吗?"在餐桌前就坐时,父亲问我道.他有意让我显露一番,认为我的兴奋会博得德.诺布瓦先生的好感."他刚才去听拉贝玛的戏了,您还记得我们曾经谈起过."他转身对外交家说,采取一种回顾往事的.充满技术性的神秘语调,仿佛他谈的是委员会.
"你一定会十分满意吧,特别是你这是第一次看她演出.令尊本来担心这次小小的娱乐会有损于你的健康.看来你不是十分结实,一个文弱书生.不过我叫他放心,因为现在的剧场和二十年前可是大不一样.座位还算舒适,空气也不断更换,当然我们还得大大努力才能赶上德国和英国,他们在这方面,以及其他许多方面都比我们先进.我没有看过拉贝玛夫人演《菲德尔》,但我听说她的演技极为出色.你肯定很满意吧?"
德.诺布瓦先生比我聪明千倍,他肯定掌握我未能从拉贝玛的演技中悟出的真理,他会向我揭示的.我必须回答他的提问,请他告诉我这个真理,这样一来,他会向我证明我去看拉贝玛演出确实不虚此行.时间不多,应该就基本点提出疑问,然而,哪些是基本点呢?我全神贯注地思考我所得到的模糊印象,无暇考虑如何赢得德.诺布瓦的赞赏,而是一心想从他那里获得我所期望的真理,因此我结结巴巴地讲着,顾不上借用现成的短语来弥补用词之贫乏,而且,为了最终激励他说出拉贝玛的美妙之处,我承认自己大失所望.
"怎么,"父亲恼怒地叫了起来,因为我这番自认不开窍的表白会给德.诺布瓦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你怎么能说你没感到丝毫乐趣呢?外祖母讲你聚精会神地听拉贝玛的每一句台词,瞪着大眼睛,没有任何观众像你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