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主教看到这件事罢休不了,用头示意那清客走开,机智地转到另一个话题.不一会儿,他从饭桌起身,去听取诉状,把我们打发走了.
"亲爱的莫尔,我的罗唆故事使你听起来够累的了.若不是你很想听,并且不肯放过谈话中任何一个部分,我真不好意思把时间拉长.我必须叙述这个谈话,虽然叙述得还是简要一些,以便揭露那些人的态度,他们不以先从我口里说出的话为然,可是一看到红衣主教对这样的话不加非难,他们就立即也表示赞同.他们如此逢迎红衣主教,甚至那个清客的空想,红衣主教只是当做玩笑,不曾驳斥,他们也表示赞许,几乎认起真来.由此你可以断定,这些奉承者对我以及我的意见会多么地轻视."
"不待说,亲爱的拉斐尔,"我评论说,"你使我很高兴,因为你所说的既有道理,又有风趣.而且,我听你叙说时,觉得此身是在故乡英国,又觉得由于愉快地追忆起红衣主教,仿佛回到我的童年了,我小时正是在红衣主教的宫廷受到培养的.你既然很怀念红衣主教,你真难相信我是多么因此更加对你有好感了,尽管我已经对你具有很大的好感.然而,即使是目前,我不能改变心意,而必须认为如果你能说服自己不回避帝王宫廷,从而陈述你的谋划,你可以为社会造最大的福.这是你的责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任何善良的人的责任.你爱读的作家柏拉图有这样的意见,只有哲学家做国王或是国王从事研究哲学,国家最后才能康乐.假如哲学家甚至不屑于向国王献计进言,康乐将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
"哲学家并非如此不通情达理,"他回答说,"以至不愿意这样做......事实上,许多哲学家借著书立说这样做了......只要统治者肯采纳嘉谋嘉默.但是无疑,柏拉图有过正确的预见:如果国王本人不从事研究哲学,国王就决不会赞同真正哲学家的意见,因为国王是自小就受错误观念的熏染了.柏拉图从自己和代俄尼喜阿(柏拉图......见本书第10页注,在其所著的《理想国》中,他主张由哲学家管理国家.他曾作过西西里岛的统治者代俄尼喜阿(称小代俄尼喜阿Dionysius the Younger,公元前四世纪)的哲学老师.......中译者)交往的经验中,得到以上的真理.假如我对某一国王作出有益的条陈,彻底清除他灵魂上的毒素,难道你料想不到我会不是马上被撵走就是受到奚落吗?
"好,假使我供职法王(法王......此指路易十二(LouisⅫ,1498—1515年在位),通过其外家势力希图霸占今意大利的米兰(Milan),觊觎那不勒斯(Naples)以及威尼斯(Venice),以上各城当时都是几个小公国.......中译者)宫廷,参加他的枢密会议.在他亲自主持的一个秘密会上,一群最精明的谋臣绞尽脑汁,究竟用什么妙策可以占住米兰不放,夺回失去的那不勒斯,然后击败威尼斯,征服全意大利;更进而统治法兰德斯,布拉邦特,终而全勃艮第(勃艮第(Burgundy)......在今法国东南部,自九世纪起为独立公爵领地,1477年曾为法国兼并.布拉邦特(Brabant)在中世纪为公爵领地,1430并入勃艮第,后与勃艮第大部分北部领地同并入奥地利的哈普斯堡(Hapsburg)王室.......中译者)......还有别的国家,其领土是法王早就有意并吞的.
"在这个会上,一个谋臣建议和威尼斯人达成协定,只要法王认为便利,协定便持续下去,有事和威尼斯人商议,并让他们享受一部分掠夺物,等到事情如愿以偿,不妨索回原物.另一个谋臣提出召募德意志雇佣兵,还有谋臣想贿买瑞士人,更有谋臣要国王用黄金作为可以接受的礼物,消解皇帝陛下(皇帝......指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Maximilian I,1508—1519年在位).......中译者)的怒气.又有谋臣献计须和阿拉贡国王(阿拉贡(Aragon)国王......据这个王位称斐迪南二世(FerdinandⅡ,1479—1516年在位),通称斐迪南五世(Ferdinand Ⅴ),为英王亨利八世最初妻子凯瑟琳(Catherine)的父亲.......中译者)言归于好,作为和平的保证,应把属于别人的纳瓦尔国(纳瓦尔国(Navarre)......以前欧洲的王国,界于西班牙及法国之间,十六世纪两者相互争夺它.......中译者)割让于他.也还有谋臣建议让卡斯提尔国王(卡斯提尔国王......即查理五世,见本书第8页注.此处似指当时查理与路易十二最幼女议婚事.......中译者)上钩,使他指望和法国联姻,并用固定的年金收买他宫廷上某些贵族,使倒向法国.
"同时,有一个最令人苦恼的问题:怎样对付英国?大家公认,必须进行和平谈判;对于一个脆弱的联盟,充其量只能用坚固的契约去加强,必须称英国人为朋友,暗防他们是敌人.因此,要使苏格兰人有所准备,英国人一有动静,就让苏格兰人抓住机会对他们下手.此外,必须暗中支持某个流亡在外的贵族......既有条约,就不好公开支持......赞助他对于英国王位的要求,借此箝制一个不堪信任的国王.
"在这样的会上,嗨,大家如此卖力,许多杰出的人才竞相提出属于战争性质的建议,像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如果我起立建议改变方针,将会怎样呢?假定我表示不要去干涉意大利.假定我用辩论证明,我们应该呆在本国,因为法国本身已经大得不是一个人所能治理得宜的,所以法王不应梦想扩大自己管辖的领土.假定,然后,我对他们陈述乌托邦岛东南南方大陆上的阿科里亚人(阿科里亚人(Achoriens)......用希腊语成分杜撰,意谓无何有之乡的人,其构成类似"乌托邦"的意义.......中译者)所作的决定.
"曾经有个时候,阿科里亚人为他们的国王争夺另一个王国而从事战争,这个国王根据和那国的旧的联姻关系,自认是它的合法继承人.在阿科里亚人将其夺取后,他们发见,由于要保住它而来的麻烦不亚于花气力取得它.在这些新掠夺来的臣民中,经常发生着内部叛乱和外来侵略的萌芽.阿科里亚人认识到,对于这些臣民,他们不得不经常作战加以保护或加以制裁,因而保持一支常备不懈的军队.同时,阿科里亚人遭到洗劫,他们的金钱流出国外,他们为别人的区区荣誉而流血,但和平却不比过去更加牢固,因为战争使国内的道德风尚趋于败坏,酷嗜盗窃成为第二天性,战场上的杀戮使人们敢于铤而走险去犯罪,法律受到蔑视......这都是因为这个国王要为管理两个王国分心,结果其中任何一国不能治理得宜.
"后来,阿科里亚人发现要结束这一切灾难绝无别法,就一起商议,非常恭顺地请求国王对那两王国只保留一个,任凭他自愿选择.他不能两个王国兼顾,因为他无从分身统治那么众多的人,正如同谁也不赞同雇用哪怕是一名骡夫,如果须和另一个主人合雇.这位贤明的国王不得不满足于自己的王国,而把新获得的王国让给一个朋友,后来不久这个朋友被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