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篇 序 言
恩:您的原稿就在这里;我已完全看过了.
卢:完全?我懂得:您认为很少有仿效者.
恩:Vel duo,vel nemo.(或者两人,或者没有人.(拉丁语)......译注)
卢:Tulpe et miserabile.(愚蠢和毫无意义.(拉丁语)......译注)但我需要一种正面的评说.
恩:我不敢.
卢:只这一个词就表明您是敢的.请您说明.
恩:我的评说要看您对我如何回答而定.这种书信是真的,还是杜撰的?
卢: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说一本书是好还是坏,这跟要知道它怎样成书有什么关系?
恩:这对于这本书却关系很大.一幅画像,只要画得象,不管原本怎样奇特,总有它的价值.但是在一帧想象画里,一切人像应该有人的共同特征,否则它便一钱不值.假定二者都是好的,那还有这点不同:只有很少的人对画像感到兴趣,唯有绘画能使观众喜欢.
卢:我懂您的意思了.如果这些信是画像,没有人感兴趣;如果是绘画,它们模仿得不好.是不是这意思?
恩:确是这样.
卢:这么说,我在您回答我一切问题之前已把它们都说出来了.此外,我既不能满足您的提问,您先得把它们搁下来解决我的问题.假定最坏的情况:我那个于丽......
恩:噢!真能有她这个人!
卢:那怎么样?
恩:但她肯定是杜撰的.
卢:可能.
恩:如果是这样,我从未见过如此乏味的人物了.这些信完全不象信;这小说完全不象小说:那些人物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物.
卢:我对这个世界的确很恼火.
恩:您要自我安慰;那里疯了也不少;可是您的那些疯子不是自然的.
卢:我倒可以......不,我看到您的好奇心把您引上了弯路.您为什么这样决定?您可知道人们彼此多么不同?他们的性格是多么对立,习惯.偏见又是按时间.地点.年龄有多少改变?有谁敢对自然规定确切的界线并说:"人可以走到这儿,不能再往前去?"
恩:根据这美妙的论断,那些闻所未闻的魔鬼.巨人.侏儒.各种各样的怪物肯定都可以容纳到自然中去,都可以改变面貌;我们将不会有共同的典型.我重复说一遍,在描写人类的图画里,每一个都要认识人.
卢:这我同意,但只要人们也能知道从基本的.主要的种类中区分变种来.对于那些只能从穿法国服装的人中认识我们人类的,您将怎么说呢?
恩:对于既不描绘面貌又不描绘身材而想用帷幕作为衣服来画人像的人,您该怎么说?人们难道没有权问他:人在哪儿?
卢:既没有面貌,又没有身材!您这么说公正吗?在本书里没有完人,就是这么回事.一个少女违背了自己爱好的道德,又因为害怕犯更大的罪行而迷途知返;一个太随和的女友,由于自己心地过分仁厚而后来受到了惩罚;一个诚实和敏感的年轻人,充满了弱点和善于辞令;一个贵族老头儿,固执着门第观念,为迎合舆论而宁愿牺牲一切;一个慷慨和勇敢的英国人,由于聪明而总是很热情,总是冒失地进行思考.
恩:一个善良和好客的丈夫,把自己妻子的旧情人殷勤地接纳到自己家里来......
卢:我请您去看版画的题词.
恩:"善良的灵魂!......"真是好词!
卢:啊哲学,你多么卖力使人们心胸狭窄,使人变得渺小!
恩:浪漫的精神使它们变得开阔并欺骗它们.但言归正传.那两位女友呢?......您怎么看?......还有在教堂里那突然的转变?......无疑是恩惠喽?......
卢:先生......
恩:一个基督教女人,一个虔信者,她不教自己的孩子们以教理课本,死时不想祈祷上帝,可是她的死却感化了一个牧师和皈依了一个无神论者......啊!......
卢:先生......
恩:说到趣味性,它是为大家的,它完全没有.没有一桩恶劣行为,没有一个看了能使好人害怕的坏人;事情都很普通.很简单,简直太多了;没有出人意外的,没有戏剧效果:一切都是早已预料到的,一切都不出所料地发生.每人每天在自己家里或者在邻居家看得到的事值得费劲去描写吗?
卢:如此说来,您要的是普通的人和不平常的事件:但我宁可是相反的.不过您是当作小说而作出的判断.这完全不是一部小说;您自己也说过:"这是本书信集".
恩:它完全不是书信;我想也曾这样说过.什么样的书信体裁!那么夸张!那么多惊叹号!那样的矫揉造作!普通的事情却说得那么夸张!小道理说得那么郑重其事!难得有通情达理和正确见解;既没有精致,也没有遒劲;也没有深度.话说得很高雅,思想却总是很低下.如果您笔下的人物是来自自然的,您得承认他们的风格却不太自然.
卢:我认为您抱这种观点,您必然会显得这样.
恩:那您认为读者会有另一种看法吗?那您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
卢:那是要您谈得更详细些,我好反驳您.我看您更喜欢那写出来为了印书用的书信.
恩:这种愿望对于写出来印书用的人似乎颇有道理.
卢:可见人们在书中只能看到愿意在其中出现的人了?
恩:对于作者,希望能象他在书中出现的那样;对于他所描写的人物,则要象他们实在的那样.可是这种优点这里还没有.没有一个肖像画得生动,没有一个性格表现得相当好,没有扎实的观察,没有对社会的知识.老是只顾到自己的两三个情人或朋友的那样的小天地里,我们能学到什么?
卢:我们可以学到爱人类.在上流社会里人们只能学到憎恨人.
您的评判是严厉的;公众的评判应该更严厉.我不指责它不公平,我想也来对您说说我是用什么眼光看这些信的,我不是为了原谅那些为您斥责的错误,而是为了从中找出错误的根源.
人在离群索居时,比在群居时的观看和感知的方式是不相同的;激情有着不同的改变,因而也有不同的表现:想象力经常受到一些相同事物的刺激,因此它的反应就更迅速些.这数量不大的形象常常重复出现,会影响到整个思想,给它以那种奇怪的和很少变化的反复,这是人们在离群索居者的说话里能注意到的.能不能据此而说他们的说话是十分有力呢?完全不能:它不过是特别而已.这只有在社会里人们才学习带着强力说话.这首先因为那儿人们总是需要说得不同并且要比别人说得好,其次,每时每刻还得被迫肯定人家不相信的东西,表明人家没有的情感,人们寻求对人家说的话以使人信服的说法来弥补内在的说服力.您相信真正热情的人们真有那种生动.遒劲.色彩丰富,象您在您的戏剧和您的小说中赞扬的样子吗?不;心中充满着的激情不是靠使劲而是靠自然流露表达的;它甚至并不想到去说服;它不会怀疑人家能怀疑它.当它说出它的感受时,与其说是为了向别人表述,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舒畅.在大城市里人们把爱情描绘得更为生动:那儿的人对爱情的体会是否比小村子里的人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