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封信
于丽致她的朋友
很久以来您一直是我心中一切秘密的保管者,所以我的心再也不能忘记这如此亲切的习惯了.在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的心要向您倾吐一番:那么打开您的心扉吧,我可爱的朋友;把这友谊的长篇谈话接受到您的心里去:如果友谊有时使谈话的那位朋友说得罗唆时,它总是会叫听话的那一位耐心听的.
由一条解不脱的锁链把我跟丈夫.或不如说跟父亲的意志拴住,我进入一个新的.只应到死才结束的生涯.在新的生涯开始时,让我们回顾一下我刚离开的那个:我们大概已不可能召回如此亲切的时期了;我也许能从中找到好生利用我余年的一些教训;在您心目中对我的行为总有些模糊的地方,那么您也许能从中得到些启示.最低限度说,考虑到过去我们彼此间的情况,对于直到我们生命终了时该怎样的问题,我们的心只会因此而感到好受些.
我第一次见到您时,迄今差不多已经有六年;您那时年轻.漂亮.可爱;我见到其他小伙子有比您更好和更漂亮的,却没有一个能丝毫打动我的感情,而我的心对您则一见钟情(李却特孙先生对这种一见钟情和建立在模糊的心心相印的基础上的恋爱大加嘲笑.他嘲笑得很对.然而这种恋爱实在有的是,所以与其否认它们作为消遣,不如教我们如何去克服岂不更好?......卢梭原注).在您的脸上,我认为看到的心灵的神态也是我应该具有的.我觉得我的感官只是作为更高贵的感情的器官,我所爱的您,主要不是我所看到的您,而是我认为在我本身所感到的您.只过了两个月,我就认为我没有搞错.我心里想道:"盲目的爱情,看来没有错;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人间的关系没有扰乱自然的关系,那么我将属于他;如果人们可以获得幸福,我们将一块儿去求得幸福."
我的感情是我们共同的;假如只有我一人感受它们,那便是它们骗了我.我所理解的爱情只能在相互的契合和心灵的融洽下产生.假如一个人不被人所爱,他就不会爱人,至少爱得不会久长.没有回报的爱情,据说它造成那么多的不幸者,它只建立在感官上:如果有几个能深入到灵魂,那是由于虚假的关系的结果,它很快就会清醒.感官的爱情不能没有肉体的占有,也因它而趋于熄灭.真正的爱情不能没有心灵的参与,而且只要产生爱情的关系持续时,爱情也将持续下去(当这些关系是虚幻的话,那么只要引起我们想像的幻觉持续时,它们也将持续下去.......卢梭原注).我们的爱情在开始时便是这样的:我希望直到我们临终也将是这样,如果我们把它好好地安排的话.我看得出.我感觉到我是被爱的,而且是应当被爱的:我的嘴不吱声,我的目光是不自然的,但你能听见我的心声.我们很快在我们之间有种莫名其妙的什么,它使沉默成为雄辩,使低垂的眼睛像在说话,使胆怯化为冒失,使畏惧表达愿望,并说出它不敢表明的一切.
我体会到我的心灵,并在您第一次表白时断定自己要完了.我注意到您的矜持对您的苦恼;赞赏这种恭敬的感情,因而更爱您了:我设法想补偿您那艰难和必要的沉默,但不因此牺牲我的清白;我勉强违反我的本性;我仿效我的表姐;我变得像她一样爱开玩笑和淘气,为了防止太严重的解释,并且借助这假装的嬉笑来避免许许多多亲密的抚爱.我想使您现在的情况变得愉快,却使您因害怕改变而增加了您的克制.这一切我都做得不很成功:违反自然总会受到惩罚.我多么孟浪!我不但不能防止,却反而加速了自己的失败.我把毒品当做了良药;本来应该让您沉默的,却正好让您说话了.我徒然装出冷淡的面孔,面对面时跟您保持疏远些,即使这样做作也没有成功:您写起信来.我应该把您第一封信投到火里去,或者把它交给我的母亲,我却把它拆开:这就是我的罪过,其余的事就自然成章了.我本来不想答复那些可怕的信,但我不能阻止自己去读它们:这种可怕的战斗损坏了我的健康.我看到了我行将跌进去的深渊;我厌恶我自己,又下不了决心让您走掉.我陷入了某种绝望的境地;我宁愿您不再存在,而不愿您不是我的:我甚至希望您死去,甚至想要求您去死.老天爷看到了我的心;这种苦难应当抵偿我一些过错.
看到您准备服从我时,我快要承认了.我曾受过夏依奥的教育,这使我更清楚地认识到这种承认的危险性.从我心灵里掏出来的爱情告诉我要避免后果.您是我最后的庇护者;我对您有足够的信赖,依靠您去克服我的软弱;我相信您能够拯救我,我没有错看您.看到您能尊敬一个如此亲爱的受保护者,我知道我的爱情并没有辜负我,您的确有我所发现的德行.因为我觉得我们俩完全能心心相印,我对您便越来越放心.我确信自己心底里只有正直的感情,因此我毫不在意地领略那甜蜜的互相亲近的快乐.唉!我没有注意到祸害正由于我的疏忽而滋长.而亲近的习惯比爱情更为危险.我被您的克制所感动,相信把我的拘谨态度放松些不致有危险;我抱着天真的愿望,想用友谊的温馨的爱抚本身来鼓励您.在克拉朗的小树林里,我明白对自己估计过高,当需要摈弃感觉的某种东西时,切不要依赖于感觉.一刹那.仅仅一刹那间我的感情就着了火,无法熄灭;我的意志虽还在抗拒,从这时候起我的心灵却发生质变了.
您同我一样失去了理智:您的信使我战栗.危险是双重的:为了防范您和防范我,您必须离开.这是行将沦丧的德行的最后的挣扎.您这一逃走倒获得了胜利,但我一不再见到您,我的苦恼立刻把我所剩那一丁点儿抵抗您的力量化为乌有.
我的父亲在辞职时,把德.伏尔玛尔先生带到了家里:有过救命之恩和二十年交谊,使他对这位如此可贵的朋友无法分离.德.伏尔玛尔先生年事已高,而且他虽然富有和出身名门,却找不到他合意的妻子.我的父亲向他提起过自己的女儿,并希望他的朋友成为他的女婿:问题在于能看到她,于是在这种意图下,他们一同作了一次旅行.我的命运要我让没有恋爱过的德.伏尔玛尔先生爱上我.他们之间秘密协议好了,德.伏尔玛尔先生在北国的一个朝廷里有许多事务要料理,他的家庭和地产也在那里,他要求时间,于是在彼此约定下走了.他出发以后,我父亲对我母亲和我宣布把他定为我的丈夫,并用一种不容我这胆怯者反对的声调,叫我准备接受他求婚.十分知道我的心所钟情的.而且对您怀有自然的偏爱的我的母亲,有好几次试图动摇他这种决心;她不敢提到您,但说话的意思是要让我的父亲看重您和希望认识您;可是您不是贵族出身,使他对于您具有的一切优良品质都无动于衷,而且即使他同意出身不能代替这些品质,他总认为只有门第才能使人显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