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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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日者

  十三“找不回来了,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自从那场“鸭的喜剧”之后,钟剑挥的艺术之梦几乎完全击破了。鬓斑齿摇,来日苦短,重握画笔要等到何年何月?指导员突然派人来叫“鸭司令”到连部去一趟。钟剑挥一个冷战,莫非又有什么大祸临头?所谓“连部”就是指导员住的房子,也是土墙泥顶,和老乡的房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了几本大批判材料,几只开会用的凳子,几张大标语,便平添了一种严肃气氛,再坐着一位金刚怒目的指导员,更使人望而却步,“五。七战士”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钟剑挥硬着头皮走进连部。

  指导员正在和一个穿着折线笔挺的蓝制服的中年人说话,那一定是他的上级,要不他怎么会那么谦恭和气,完全不像平常训话时候那么大的脾气。

  “指导员,您找我?”钟剑挥迈过门槛就站在那儿。

  指导员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对中年人说:“政委,他就是钟剑挥。”“噢——”那位被称为“政委”的中年人立即把目光转向了钟剑挥,脸上带笑地点了点头,似乎很熟悉“钟剑挥”这个名字。他好像想和钟剑挥握握手,但欠了欠身,又没有握,随便地说了声:“坐,坐!”钟剑挥不知道他是哪一级的“政委”,反正是上头来的就是了。他无言地坐在远离两位领导的小凳子上。

  “怎么样啊?”政委带着很重的辨不清何方的口音,笑呵呵地问钟剑挥。

  钟剑挥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位政委问的是哪方面“怎么样”,好像也不必回答,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开场白罢了,“怎么样啊?”下面就开始长篇大论。有身份的人和下级说话往往是这么开头的。

  “我这次来,”果然政委不等回答就自己说下去了,“在附近转了转,不错嘛,啊?好山好水好地方!搞艺术,搞写生,非到这样的地方来不行,啊?”钟剑挥听着,觉得奇怪。只字没提鸭子的事,却一开头就谈艺术。自从来到这里,这是领导第一次和他谈艺术。他心里一动,就像自己失散多年、沓无音信的亲人突然被人提起,立刻牵动了无限离愁别绪!不知道这位政委带来的是什么喜讯?政委的话说到这里,却停住了。下面由指导员接着说:“今天,交给你一项重要任务!”钟剑挥紧盯着指导员,等他把话说下去。他几乎可以猜想出这“重要任务”是什么了。

  “政委的儿子,”指导员继续说,“也是个画家,小画家喽。这次来写生,把你抽出来,辅导辅导他!”原来是这样的“重要任务”!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钟剑挥抬眼一看,那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冲着他笑笑。笑什么呢?笑这个破衣烂衫的鸭司令不配为人师表吗?那男孩径直步入连部,把手里提的油画箱(他提着一只崭新的、有三脚架的油画箱!)随随便便地丢在指导员的炕上。他看看钟剑挥那副着迷地望着油画箱的神情,吃吃地笑着跑出去了。显然,这就是政委的公子了。

  “回去告诉你们班长,就说是我说的,从明天起,鸭子派别人放,你脱产执行任务!”指导员的命令已经发完,在做结束语了,“这对你来说,可是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哟!”钟剑挥的头嗡地一声,他感到一种从未受过的侮辱。批判、斗争,不过是将污水泼身罢了,而这种“任务”算什么?算家庭教师,还是算唱“堂会”?不干!江湖艺人还卖艺不卖身哩,土可杀而不可辱!钟剑挥倏地站起来,此刻,他认为走出这间连部回到鸭群中去真是一种莫大的自由。

  政委毕竟不像指导员那么简单,他立即发觉了钟剑挥的情绪变化。便站起身来,和颜悦色地伸出手去,用那保养得很好的、温暖而柔软的手握住了钟剑挥瘦骨嶙峋、青筋暴露的手,使劲地摇了几摇,分外亲切地说;“言重了!什么‘改过自新’哟?无非是改造世界观嘛!我们哪一个人不需要改造?活到老、改造到老嘛!一个人,只要有一技之长,就应该贡献给人民,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你说对不对呀,钟剑挥同志?”这几句话,竟然把钟剑挥给问住了。一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政委称你为“同志”,还要怎么样?你是美术学院的教‘授,教人学画是自己的本职。更何况这任务是以冠冕堂皇的名义下达的,拒绝执行,后果将是可以设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