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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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日者

  一只手握着调色板,一只手在画布上挥舞。画笔,刮刀,横涂竖抹。整管的颜料直接挤上去,遒劲的线跳动着,像是金蛇狂舞!原以为一定生疏了的,画起来还是这么自如。真痛快,“写意”这两个中文字,多么精辟地道出了艺术的灵魂!他只感到拼搏的快意,忘记了时间。当夜幕降临,海浪与画布已经几乎融为一体,他才满意地端详着完成了的新作,用刮刀刮去调色板上剩余的废色。这时,也只是到了这时,他才突然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奇的情景:在他的身后,站了一片人,参参差差地排成了扇形,看他作画。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怎么没有听到一点声音?是画家专心致志作画而没有留意?还是人们有意保持肃静以免打扰了他?他们是谁?钟剑挥一个也不认识,又好像都认识。压弯了背脊的大伯,脸上有伤疤的大叔,粗手笨脚的大婶,鼻子上有雀斑的黄毛丫头,白胡子的老公公……钟剑挥跑遍了祖国大地,几乎到处都遇见过他们熟悉的面庞。他们用大而黑的眼睛、小而眯缝的眼睛、昏暗而浑浊的眼睛、智慧而机敏的眼睛……审视着他的画。画家画完了最后一笔,人们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和他一起经历了紧张的劳动,可以喘息喘息了。肃静开始打破,人们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交换着对画的看法,声音由低而高,汇成一片,听不真切了。

  “画得真好啊!”那位老渔民说话了。他白须白发,面如紫铜,看样子有八九十岁了,是这渔村的长者。他抽着烟,在他的脚下,撒满了烟灰,可见已站在那里很久了。老人声若洪钟,连连感叹说:“画得真好啊!中国人就是聪明,外国人就画不出来!”钟剑挥大吃一惊。他知道,这并不是对自己作品的准确估价,因为他常常面对祖国的山河感到自己的技巧贫乏,感到无能。他的作品也曾经受到同行和外行的各种各样的评论,但他相信,这位老人未必见过多少外国美术作品,未必具有评判其优劣的眼力。然而,却可以肯定,老人见过帝国主义的炮舰在这里登陆,他本人就是苦难的旧中国的见证!“中国人就是聪明,外国人就画不出来!”这哪里是美术评论啊,分明是一腔爱国热情的流露!啊,艺术家,你有没有这位渔民的胸怀和胆略?你不是早在年轻时就立志和西方的大师比个高下吗?你说过:中国人个子矮,本事不一定比洋人差!风风雨雨,不要冲走你的豪情!正是浮想联翩,壮心不已,钟剑挥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谁?好像在哪儿见过?好像认识?不对,好像一起工作过……怎么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钟先生,您这是……”那人冲着他叫了一声。

  “孟大夫,你是孟洵!”钟剑挥像是发现了什么怪物似的失声大叫起来。

  本来,孟洵并没有什么可怕,钟剑挥是因为由她而想起了干校——那个早已忘到九霄云外的所在,想到这个世界上和他相关的一连串人,指导员、政委,还有政委的公于大为。咦,大为呢?“我……我是奉命教政委的儿子学画的,糟糕,画起画来就把他忘了,他上哪儿去了?大为!”钟剑挥茫然四顾,惊惶地喊叫起来。

  围观的人们也骚动起来,嘁嘁喳喳,比比划划。有一位大嫂站出来问钟剑挥:“是不是一个半大小子?十二三岁,背个军用水壶?”“对,对!他在哪儿?”钟剑挥急切地问。

  “那就好了,你别着急,”大嫂说,“他到村里买了不少螃蟹,借东头老五家的锅煮的,我出来的时候见他正吃呢!”“喔!”钟剑挥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上时,立即又被一种恐惧慑住了。孩子没丢,画呢?这张画……他竟然忘了重要的“任务”,自己画起画来了。要是这张画让指导员看见,会不会又成为抗拒改造的什么“罪证”?怎么办?他双手捧着心血凝成的作品,犹如抱着刚刚分娩的婴儿,脐带还连着母体呢,难道,难道他一出世就要被扼杀吗?“您别着急,咱们想想办法。”孟洵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是因为到码头上取药品经过这里的,小小的自行车上藏不下这大幅的油画啊!这为难之际,她只好把目光转向那位老渔民:“大爷,这画还没有干,我们今天带不走了。能不能麻烦您老人家……”“同志啊,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懂!”老渔民神色庄严地伸出一双古铜色的手,“这是看得起我老头子啊!”“大爷,您可千万……”钟剑挥手托着画框,一再叮咛,就像把初生婴儿托付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