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

儿童资源网

砒霜

  第二天二爷爷遇见槐的时候脸就那么不经意地红了,他的眼睛深陷在槐的美丽与诱惑之中,槐说,林立,你是怎么了?脸红得像一块红盖头,你在羞怯什么?二爷爷不说话,背着他的长枪像贼一样跑了。

  二爷爷对那天晚上的情景一直缄默不语,这其中的原因我是可以把他说清楚的,因为此刻我也是一个十八岁的男子,我虽然没有看到过一个妙丽女子的裸体,但我的心境应该和那时的二爷爷是一样的,当人性的欲望刚刚知道萌动的时候,突然出现的那种情境一定是石破天惊地动山摇的,二爷爷一定是被深深地震撼了,原来在梦中臆想到的女子身体竟是那样光彩夺目灿烂辉煌,二爷爷一下子就陷进去了。

  但没过几天槐就走了,槐在离开沈山头时把一本徐志摩的诗集给忘在了她屋子里的凉台条格靠椅上,那时刚刚下过雨,正在远方执行任务的二爷爷知道这个消息时,冒着大雨从远方赶了回来,于是,他看到了那本他一字不识的诗集,二爷爷看了很久,然后就坐在那把靠椅上朝槐离去的方向眺望,那时的雨一点也没有停下来,到处是雨蒙蒙的一片,二爷爷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的那个地方却在不知不觉中坚挺了起来。我知道,二爷爷一定又想到了那个晚上的情境,那个他一辈子刻在灵魂中的情境突然就在他青涩的欲望中苏醒了过来,他握住那里,渴望着那种欲望永不消退。

  后来左大改进来了,他告诉二爷爷说,那本诗集是槐留给二爷爷的,她想让二爷爷识文断字,二爷爷便把诗集捧了起来,他翻了翻却又立即合上了,慌慌地问左大改那个叫槐的女子到哪里去了?左大改说,槐去嫁人了。那本诗集一下子就从二爷爷的手中滑落了,他大声地说,她要嫁给谁?她为什么不嫁给我?左大改听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才说,这个屁毛孩竟然思春了。二爷爷火了,一把抓住左大改说,你笑你娘个屁,快告诉我槐为什么不嫁给我?左大改知道这一下二爷爷是当真了,便挣脱二爷爷的手说,你想讨婆娘?你有什么资格讨婆娘?告诉你吧,在我们部队能够有资格讨婆娘的都是首长。首长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那些当官的。你一个屁毛孩是什么?连个班长都不是,还想娶婆娘,做梦去吧你!二爷爷一听立即像个瘪屁一样稀里哗啦就散了。

  那些日子二爷爷就像一只乌黑的蝙蝠一样在这块墙上沾一下又立即飞到那块墙上沾一下,深夜的时候,他就落脚在那条小溪旁枯枯地坐着,有好多次他甚至听到二祖公深夜的咳嗽声和他起来小解时尿撞在地上的声音。他拿出那本贴在胸口上的诗集,可暗暗的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从小河边站了起来,一路小跑着敲开了村里私塾先生胡进的房门。他按着族里敬先生的规矩在胡先生的膝前跪了下来,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先生,教我识字。那胡先生见了二爷爷的那杆长枪先自把脚酥了,哪有不答应的理,并一把扶起二爷爷说,我有的全教给你。但二爷爷却说你的那些我不要,我只要这本书上的。胡先生接过二爷爷递过来的诗集,便轻声朗读起来。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

  深夜里琵琶

  是谁的悲思

  是谁的手指

  像一阵凄风

  像一阵惨雨

  像一阵落花

  在这夜深深时

  在这睡昏昏时

  挑动着紧促的弦索

  乱弹着宫商角征

  和着这深夜,荒街

  柳梢头有残月挂

  啊,半轮残月

  像是破碎的希望

  他,头戴一顶开花帽

  身上带着铁链条

  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

  疯了似的笑

  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

  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

  等你去亲吻

  等你去亲吻

  等你去亲吻

  胡先生读完了,他似乎也是第一次读这样的 诗,便久久地沉在里面出不来。此时,先生的后面是一点豆光,从窗外射进来的月光闪烁着照在冷冷的屋子里,先生微驼的背影在月光下顿时缠绕青色的藤蔓,一下子就鲜活起来,许久之后才听到先生轻叹一声说,这是谁的鬼诗把我这土已埋了半截的人也弄得活泛起来。二爷爷仍然僵硬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那些诗里写的是什么东西,他只记住了最后 那句“等我去亲吻”的诗,然后他对胡先生说,就教我这段。胡先生没有推辞,于是,在深夜的沈山头传出了吟诗的声音,那一句高一句低的声音让二祖公那泡尿憋了好久也没放出来,末了才骂了一句,是哪个狗日的在那里发疯?但他的咒骂没有人听到,二爷爷和胡先生都沉浸于那些妙丽的诗句中。而我知道在二爷爷的吟诵里,他已经看到了槐的背影,她坐在一把小花园的旧椅子上仰着头看那片碧蓝碧蓝的天,那是一把式样简朴的椅子,从前是白色,如今油漆已退,不过非常像地主罗方炳家的那把椅子,有些富贵气。而槐永远是那么漂亮,她身穿一袭猩红色的旗袍,她面对二爷爷时微微地转了一下身,好像树叶碰醒了她,二爷爷去吻她时,地那漂亮的眼睛眨了几下,流露出的爱意是永远的,然后,她吟出了诗句,是当下他吟诵着的那首《半夜深巷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