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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砒霜

  沈山头的深夜很黑。二爷爷跟着胡先生把那本槐留下的诗集一句句地念会了,他甚至可以在梦中将那大段大段的诗背下来。那些诗句在沈山头的夜风中飘逸着。我知道,二爷爷的脸上一定带着一种无比欣慰的笑容,仿佛那些黑漆漆的夜已被他紧紧地抓在手中,只要他轻轻地松开,那一线天光就会从他的指缝间渗进去。此刻,他背在肩上的那杆长枪已经不再重要,和这些美妙的诗句比起来,那杆长枪就如一条烧火棍一样。胡先生于是拍着二爷爷的肩说,孺子可教,老夫这里还有一些短文长句,你尽管拿去吟诵吧。但二爷爷拒绝了,他从胡先生手中抢过那本诗集便走进了左大改的办公室。

  砒霜(2)

  左队长,我要当官。二爷爷大声叫道。正埋在桌子上看地图的左大改吃了一惊,然后看着二爷爷那一脸认真的样子,禁不住大笑起来,许久才把笑停住问道,小屁孩,你想当什么样的官?二爷爷有些不解地望着左大改,他真有些嫌左大改笨了,他罗林立要当什么样的官也不知道?但二爷爷没有把这话说出来,而是接了一句说,我想当一个可以娶婆娘的官。

  左大改这一下认真起来,因为他依稀记得自己曾跟二爷爷说过只有当了官才能娶婆娘的话,这在闹红的队伍中有些诱惑的味道了,这是队伍中决不允许的。于是,左大改从地图上抬起头,把二爷爷拉到一条二人凳上坐定,说起他们这伙人为什么闹红?他们闹红的目的是什么?把个二爷爷听得头都晕了,最后,左大改才说,闹红的人不是为了当官,更不是为了当官娶婆娘,而是为了天底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人。二爷爷这下明白了一些,但他不信左大改的话,他在心里说,明明是当了官的人可以娶婆娘,怎么还要说出那么多条条道道来?

  从左大改那里出来,二爷爷心里认可的还是左大改以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再说,槐已经成了当官人的婆娘,任左大改道理说了一箩筐他也不会相信了。而且他也从左大改的谈话中听出了,要想在闹红的队伍里捞个官当,就必须立功受奖,立了功受了奖,那些班长排长连长什么的官帽子才会落到自己头上来。

  我不知道当一个男人面临这样的局面时,他会不会走投无路,或者在别人的讥笑声中承认他不需要做官他也不需要娶婆娘,他必须绕开那些官衔或者美女才能走向幸福。但我知道,每一个男人的血管里都流着一腔热热的血,他们总觉得只要努力他们就永远不会败北。我站在那条小溪旁的冷石上,遥想着二爷爷坐在这里苦思冥想时的那个青涩的样子,我脚下小溪的颜色在那一瞬间突然变了,似乎在那看似平静的潺潺流动中呈现出无数的陷阱,有一朵花倾刻间凋落陷了进去,二爷爷用那杆长枪捅进细流中,水一下子就浑了,那朵花的影子映着二爷爷的脸,二爷爷的脸是无比兴奋的红润。

  二爷爷决定进城,一个人偷偷进城,他要到城里去搞一下,或许,立功受奖当官的机会就在那里。

  二爷爷把那杆长枪撂在那个刺蓬窝里,然后扯起脚向那座名叫海棠的城里走去。

  2

  风水街很不情愿地在黎明的时候睁开了眼睛,说实话它已经整整安睡了一个夜晚。在海棠这座城里,有很多的街是不能安然人眠的,但风水街可以,这并不是说,风水街与别的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而是这条街上住着我的满叔罗庆丰,我希望它能安然一些,宁静一些。

  现在,我就在海棠的中学里念高三,每天从街上走过的时候,我都会向风水街的方向望一望,我在心里说,我满叔住在这条街上,他是这座城市的公安局局长,掌管着全城父老乡亲的生命财产安全。很多年以前,满叔罗庆丰从沈山头走出来踏进这座城市并荣升公安局长时,沈山头的人是敲着锣打着鼓送他来的,而我满爷爷的脸上却布满愁容,当大家热火朝天地庆贺时,满爷爷却把满叔拉到一边叮嘱道,好好是人,好好做官。我看到满叔的头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着,然后才叫大家偃旗息鼓,领着大家伙在他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叫我满娘煮了五升米,买了十斤猪头肉,打了十五斤海棠红,一顿海吃山喝之后才把沈山头的人送到了班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