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北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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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北风寒

  眼线就是在这个当儿被两个弟兄抬进屋来的。他骑着马疾驰了一夜,马骑死了。又骑着自己的双腿以马的速度狂奔了一天,人也只剩一口气儿了。

  “南满铁路柳条湖炸了、本庄繁下令开炮了、东北军没放一枪一弹全跑没影了,鬼子进了北大营,枪械装备钱款,能搬动的都抢走了,又一把火烧了北大营,鬼子在城里杀人放火抢财抢东西糟蹋女人,沈阳城陷了……”眼线整整报告了一个多时辰。眼线滔滔不绝而没有声调顿挫地说着,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因为累,把表情的变化给累没了。

  突然兰天林的牙关里咯嘣一声,众人一惊,紧接着“叭——”一张一直捏在兰天林手里的麻将牌硬生生地断了。“呸!”兰天林将半颗咬断的槽牙吐进牌海里。手一松两截断牌掉在桌上。几个首领一定睛:竟是一张“南风”,南边的苑九占脸色一凛,忙抬头。

  兰天林目射寒光,满脸杀气,冷冷地吐出十个渗出血丝来的字:“不打麻将了,扯旗打日本!”

  房门咣地一声撞开了,一个婆子跌进来:“兰爷兰爷,小姐又咳血啦——”

  麻将桌子咣地一声翻了个底朝天,不是谁的手掀翻的,兰天林眼里根本没有眼前这张桌子的存在,“小姐又咳血啦”使兰天林眼中视如无物,桌子没长眼,被挺起的身躯撞得飞了出去,把那倒霉的婆子迎面撞翻在地,尚未爬起身来的婆子随即被兰天林踏在了脚下。坐在紧里边的兰天林坦克一般开了出去。几个首领愣了一瞬,忙踩着一地的麻将牌追出去。

  第三天拂晓,兰天林披着两肩的晨露伫在山岗上,被黎明前的黑暗凝聚成一块的山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地在兰天林经宿未眠的眼里渐渐有层次地朦胧出来,在低垂的天幕上勾勒出了灰白的轮廓,雾一般地连绵开去。兰天林把目光抬一抬,落在太阳应该升起的地方。

  当年,兰天林的妻子被劣绅逼死后他再也没有续娶。亡妻只给他留下一个小女儿,妈妈投井时她还不满三岁,到现在也才九岁。兰天林给这孩子取名叫目莲,寄寓着两层含义:一来是说这孩子就像自己的眼睛一样,更希望孩子像眼中的一朵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冰肌雪骨,傲世纯洁;二来取“目莲救母“的典故,警喻女儿时时不要忘了母亲的深仇大恨。

  然而目莲却真又是个先天命苦后天又没福的孩子。打小就体弱多病,无论兰天林怎样含着、捧着、哄着,孩子始终像一颗见不到阳光的小苗一样恹恹地生长着。屋漏偏逢连阴雨,今年一开春,孩子又患上了肺结核病。在当时,肺结核几乎就等于是今天的癌,是绝症。听着女儿紧一声慢一声又怯又细的咳嗽,真仿佛紧一颗慢一颗的子弹呼啸而来,眼睁睁地不间断地楔进了做父亲的胸膛——兰天林伤心欲绝。甚至固执地认为,是因为自己聚兵扯旗,杀戮于绿林之中,双手沾血太多,才使爱女有这么一劫。已经几次表示要陪着女儿淡出江湖,退隐于林泉之下,相伴着暮鼓晨钟、青灯黄卷,善度残生。为了女儿的病,兰天林不知白了多少头发,南到京津,北到沈阳,冒着因辽西匪首之名而被四处通辑的危险,跑遍了各大城市,四处求医问诊,半年不到挥手抛去了上万大洋。

  女儿的病总算有些起色了,兰天林眉头稍展。正式通知李海峰,为自己准备金盆,遍撒绿林帖,广请辽西各路豪杰,准备大摆辞别宴,自己将在宴上金盆洗手,同时请李海峰登坛接印。众头领再三苦劝,尤其李海峰,跪地抱住兰天林大腿声泪俱下。兰天林去意已决,不为所动。李海峰又生一计,说:“你把瓢把子给我,苑九占他们会不服的。”兰天林唾了他一脸,骂道:“你个不长鸡巴的熊货,江山是打出来的,难道还让人把现成的江山捧着送给你不成?想当初我刚拉杆子那会儿,你乖乖地服了我了么?”李海峰一赌气又说:“那你干脆把瓢把子给苑九占好了,省得他天天吵吵着要散伙。”兰天林听了暴跳如雷,一气揍了李海峰十多个大嘴巴,说:“亏你说得出口,这像我姓兰的义弟说的话么?‘平东’大旗是那么容易扯起来的么?那是咱们兄弟拎着脑袋拼出来的家当啊,怎么能白白地让给外人!苑九占、项青山他们算得了什么,好便好,是咱的兄弟,不好又能怎么样,要散伙,那就散他娘伙!”李海峰万般无奈,只得称病卧床,闭门不出。兰天林只好反过来又来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