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是放下了,可是士兵们谁也不敢再喝一口酒,再嚼一口肉,虎视眈眈地盯着兰天林和他手下的弟兄们。
齐旅长不自然地笑了笑:“‘平东’大名,谁个不晓,今儿真是幸会。不知兰大当家的有何见教?莫不是让我们下车与你们一道做山大王吧?”
“回长官的话,兄弟现在已经不叫‘平东’了,改号叫‘老北风’了。” “那又怎样?” “岂敢怎样,兰某只想斗胆问一声,老总们这是要开到哪里去呀?”
“对不起,这是军事机密,恕无可奉告。”
“是呀是呀,机密机密。兄弟我没资格打听。但兄弟要是没猜错的话,小日本儿刚刚占了沈阳城,老总们这一定是去打日本的吧?”
齐旅长猛地像是又被没吃到嘴里的馒头鸡蛋狠狠噎了一口,本来一口酒没喝,脸红得却像已经大醉了:“呃,这个,是呀,打日本,打日本。”
“那兄弟就实在有些不明白了。据兰某所知,出了义县东有沈阳西有锦州,鬼子的关东军主力都在山外,到现在为止这方圆百里荒山野岭连个鬼子的影还没有,你们抓鱼怎么抓到树上来了?再者,鬼子这两天刚刚抛出了个什么东三省自治协议,那老总们就应该鼓对鼓锣对锣把他小日本打出东三省去呀,怎么打来打去打错了路线打到热河来了?兄弟一介草民,不懂军事,没习练过战略战术,特来请长官赐教。”
“这——”齐旅长嘴上卡了壳,心里的毒火又攻上来了,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上边管这叫“曲线救国”,就把我们给“曲线”到这边来了。老子一个小小旅长,除了受夹板气还他妈的能干什么!
“上峰命令本部昼夜人关,另有谴用。”齐旅长心里虚,嘴上硬。
兰天林冷笑一声:“是让你们进关去打阎锡山冯玉祥吧?长官,那姓阎的和姓冯的是什么样的人咱不知道,咱也没见识过。可他们毕竟也是中国人哪!日本鬼子占了咱的沈阳,他们在砸明火杀百姓糟蹋咱的姐妹,你们却眼睁睁地边看边撤,跑到关里去找自家兄弟拼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一”兰天林越喊声越高,咆哮起来。
人人敛口,鸦雀无声。
齐旅长在回忆,回忆那个由突如其来的枪声爆炸声鬼子嗥叫与狂笑声构织而成的月黑风高的奇耻大辱之夜;兰天林也在回忆,就在他打麻将那天目莲又一次咳血之后,他当天下午就带着几个亲信微服化装又到锦州找洋大夫给女儿看病,却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沈阳城事变消息传来,锦州城门当天易帜,国民政府锦州市市长唐景龙拱手将政权让给了日本人。
咣当咣当——车轮撞击钢轨,声音单调地在山谷的空旷中回荡。
“兄弟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良久,齐旅长在与兰天林眼睛与眼睛的逼视中低下头去,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
“兄弟明白。长官也是吃这碗饭的。可是,老总们可以走,兄弟我绝不会在埋着自己祖坟的家乡咽下这口恶气。老总们不是不知道,眼下这小日本有多么的嚣张,可我们的中国人又有多少就像你们的上峰一样,让外人骑在脖梗上拉屎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日本人接管锦州城那天,只派了一个小队,那么大一个锦州城,三十多万民众,让鬼子的一个小队就给管得服服帖帖,一个小队,才十二个人哪,十二个人就是放牛放羊放猪也不放了三十多万头啊——”兰天林声泪俱下。
齐旅长百感交集仰天长叹,一把抓住了兰天林的手:“大当家的,这么说你要——”
“对!”兰天林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兄弟不是牲口,兄弟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他抬手用袖头揩干眼泪,又向外用力一挥,“长官请看——”身边的一个手下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块叠着的红绸子,几个人上前将绸子抖开,东北军们眼前一亮:一面狼牙大旗在火车上张扬起来,在山风中扑拉拉地抖。白地上斗大的红字:老北风。
“长官,兄弟出山抗日,不缺不怕死的弟兄,缺枪缺炮缺弹药,光靠鸟枪套筒大刀片是打不赢鬼子的。长官要是信得过兄弟的话,就成全了兄弟吧。”兰天林回头向手下弟兄们喝令一声:“跪下!”扑通一声,自己率先跪倒在齐旅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