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本再也没有回来。
石本刚一上车,义县车站上的值班员杨柱已将手摇电话打到了大平房车站,让那边给山里带个信儿,告诉他弟弟,给他娘抓的药已经托人捎过去了,就在这趟列车上。
石本以为自己的这次微服出行神不知鬼不慌,天衣无缝。他做梦也没想到三个月前他带领铁道装甲车挑衅锦朝线,途经义县车站时下车小憩,他的双脚刚一踏上站台就被不远处的杨柱瞥在眼里,并就在那一瞥之下牢牢地记住了那张脸。
当石本靠在椅背上,手托着腮无动于衷地望着车窗外徐徐移动的景色陷入深思的同时,杨柱的弟弟杨栓已经引领着义勇军的马队冲出大平房,向铁道线上逆向呼啸而来。
杨柱揪住了石本的大尾巴,顺手就把它甩给了百里外的弟弟杨栓。
而杨栓,正是李海峰的贴身马弁。
车到朝阳寺,义勇军的马队截住了列车。李海峰率部登车强行逐人搜查。有两个不知揣着什么鬼胎的旅客见李海峰带人闯上车来,以为是来抓他们的,李海峰警告无效,举枪击发,将二人当场毙于车下。石本见大势已去,从容掏出土肥原贤二给关东军设在北票的秘密特务组织头子——池友煤炭株式会社北票分社社长杉户的亲笔密信塞进嘴里,嚼碎咽下。然后站起来,用流利的中国话对迫到身前的杨栓说,“你们要找的,大概是我吧……”
这就是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震惊日本朝野的“朝阳寺事件”。
正月初六,关东军司令本庄繁亲自下令从沈阳派出十五架战机,气势汹汹扑到朝北两县七千余平方公里上空反复盘旋侦察。并在朝阳寺以北的一个骡马集市上投下四颗炸弹,当场炸死炸伤在赶集的无辜平民十余人。日军的地面部队也同时从义县北窜到周家屯一带,与义县义勇军马子丹部激烈交火。
正月初八,锦州的卖国市长唐景龙的侄子唐才干带着随从来到了义勇军的驻地,带来了驻锦州的日本敌酉给兰天林的信。信中让兰天林放了石本,皇军不日占领热河之后,定将委以高官厚爵。否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兰天林看完了信,点了点头,说很好,让人把唐才干拉出去,把唐才干吓得当场丧失了站着行走的能力。连连哀告:“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司令开恩……”兰天林大笑道:“唐才干,你算哪一国?”
毙了唐才干,兰天林用毛笔醮着他的血在信上打了几个大大的叉,令随从给他的日本主子带回去。
正月十二,兰天林召集首领们开会,李海峰、项青山早早就来了。唯独苑九占,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兰天林好生纳闷,正要派人去找,却见苑九占跑了来,神色慌慌张张又透着十分的气急败坏。苑九占是个刀山火海生死不惧的汉子,兰天林还是头回看见他这样,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开口相问——
“司令,大事不好了,亲家那边、出事了——”苑九占抖着嘴唇喊了一声。
“什么?”兰天林脑袋嗡地一下,天边那颗白得刺眼的太阳忽地炸开了,炸成了一颗巨大的黑球,急剧地坠落下去……
萧萧北风寒(4)
嫁女
那还是三个月前的一天,朝阳县根德营子镇乡民韩敬斋家门前一扫平时的寂寥,鞭炮齐鸣,吹吹打打。韩敬斋满面春风,带着族里亲朋簇拥着衣帽一新的儿子,迎来了一支远来的送亲队伍。
这位韩敬斋先生,出身于杏林,祖上世代行医,传到他这里,已经不知是第几代了。乡里郎中,虽称不上是妙手回春,却也颇有几帖祖传秘方,真心诚意,治病救人。他有三个儿子,长子、次子早已成家立业分出门去另过了。还有个小儿子,叫韩开芳,才十七岁,自幼承父衣钵,已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人称小先生。小先生聪明仁慧,知书达理,人又长得俊气,自然成了张村李屯儿热肠如火的媒婆子们为之大打鞋底消耗战的首选人物。怎奈韩先生心气儿太高,媒婆子们走马转灯,他那边却左也不行右也不中,长也不是短也不成,弄得媒婆子们的小脚绣花鞋一律实实凿凿地患上了“恐韩症”——大门在眼前,就是进不去。韩先生老伴已经故去了,只剩这一老一小,一门医术,几亩薄田,三间草房,一抱小院,两扇黑漆木门,八个斑驳大字,左边韩先生手书苍劲:悬壶济世;右边小先生墨迹飘然:耕读人家。爷两个就在那不知研磨了几辈子百草辛香的药捻子上浓郁着自己淡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