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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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约定


    月光淡淡地流在我身上,在这个静谧的夜里窃窃私语。但我感觉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暖在流淌。那些轻声嘀咕的昆虫不像在鸣唱季节性的转变,像在悲伤鸣唱。
    每天晚上我都觉得那么凝重,冬天是这么过,现在人们都忙忙碌碌地播种在春天里快乐地歌唱,我依然这么过,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觉得全身都不大舒服,想挠几下。却摸索到一条条像虫子似的疤痕,鼓鼓的,使劲儿挠了挠,第二天早上又看见斑斑驳驳的挠痕,带着血迹。
    我爸脾气不大好,大概是我妈生病了,家里什么活都是他干,后来我妈病死了,他就几乎没怎么干过,每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就拿马栓子抽我。我躲在柜子里不出来,他就用粗糙厚实的大手把我揪出来,像拎小鸡一样轻松,我到觉得不轻松。
    我经常在没有人的地方大声喊叫,然后许多狗都以为村里遭强盗,猛跑过来,却又发现是一个瘦弱不堪的男孩,一条带着点灰鼻子的狗用粉红的舌头舔着我的手,可惜我没有骨头给它喂,不过我给它取个名儿叫“小灰点”,要是以后再叫它的话,它也好应声。然后我轻松地唤了唤口哨,林子就会背着他的竹背篓飞快地跑来。
    “水车,叫我干嘛!”他向我眨巴眼睛。我说:“你知道。”
    我们就带着“小灰点”,到了那个只有我俩知道的秘密地方,其实就是一潭湖水,周围围了好多漂亮的袖珍石子,五光十色的,尤其是有阳光的时候,映照的是彩虹般的模样,特别别致好看。
    但是我们并不是收集那些长在岸上的石头,即使再漂亮,脱离了阳光的光环,它们就该被抛弃在阴暗潮湿的角落,什么也不是了。那些长在水底里的石头是我们所钟爱的,深埋在淤泥里的石头,因为那些石头比较坚固,模样虽不咋的,它有好多用处咧!
    等我们弄了满满一背篓的石头,就又让“小灰点”在湖里游泳玩,它可是游泳好手,十个我都不是它的对手,还能在水里憋气呢!
    有时侯,我们捉弄它,等它憋气下去后,我们就躲起来,它把湿淋淋的脑袋伸出来,看不到我们就会慌张地汪汪乱叫,我们躲在树林堆里“哧哧”地发笑,不过很快它又用湿漉漉的嘴把我们俩的衣角愣是扯了出来。
    其实,我们收集的石头是用来盖房子的,虽然我们根本不懂怎样打地基什么的,但至少知道房子是用石头做成的,也就算是玩家家酒一样。
    我们说要一起盖一栋漂亮的房子,没有爸爸的房子。他爸是个屠夫,我爸是个酒鬼,他爸每天都杀猪,身上到处都是猪血,一回家全家都闻到一股臭哄哄的味儿,他爸还经常揍他,和我爸一样,他说他宁愿他每天都住在山上。
    然后我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们还做了一个布风筝,到时候房子造好了,就能在房子周围空旷的山谷里奔跑着放风筝,没人要理会我们这两个毛孩子,想怎么玩怎么玩,多好啊!
    很快,我们带着“小灰点”下山了,我们把收集来的石头堆在一个黑黑的小山洞里,不过,天很快就要黑了。我知道我又该挨打了,我到担心林子,他爸的劲儿可大了,万一要是把肋骨打断了该怎么办?
    “林子!你爸在家吗?”我问他,他撇撇嘴,“在,没关系,我都习惯了,水车,你快点回家吧!要不然你爸……”
    我哦了声,就把“小灰点”邀回它主人家了。
    我隐隐约约看见我家的灯亮着,是爸喝完酒回来了,后来就听到“哐当哐当”摔东西的声音,和喋喋不休的胡话。我想起“黑风”一天都没有吃饭了,才轻轻地到马棚里,果然,它看见我回来了,便盯着个黑黝黝的大眼睛,周围全是湿漉漉的,那是饥饿的泪水。我真为它感到不幸,谁叫它要做我家的马呢?我爸说了,连咱爷俩都填不饱肚子,哪有东西给这崽子喂。不过,我经常会偷偷去给“黑风”找吃的,在别人的稻谷场里捡些谷子,那只能趁着天黑没人的时候,因为那里的场主很凶的,向他当面讨一点是门儿都没有,被逮到就会倒挂起来,用鞭子抽打,还要用肥皂戳你的嘴,直到你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他才不依不饶,嘴里骂骂咧咧地放你下来。
    我想到风箱里还有些碎谷子壳,于是把里面抖了个空,虽然只有半簸箕那么点,总算不让它饿肚子了。我轻轻拍拍它的背,抚摸它的毛,一边对它说:“‘黑风’,真是对不起,谁叫我家穷呢?如果有一天你跑了出去就别再回来了,要不我爸这么凶,非把骨头给你打断不可,还要继续把你没日没夜地租给别人干苦力,把你当牛一样使唤。要是你跑出去了,你就自由了,想干嘛就干嘛,那多好啊!”我笑着看着它,看见了它脸颊上和我一样长着鼓鼓黑褐色的伤疤,比我背上的还要粗咧!
    突然,一阵震裂心肺的呵斥声,让 “黑风”的耳朵耸立起来。是我爸出来了,“小兔崽子,这么晚才回来,看我不打死你!”然后就听见马拴子在空中使劲儿抡的“咻咻”声,在整个惨白的月光下划过一道令人可怕的光环,声音越来越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道又要狠狠地挨一顿,这时,“黑风”用它那瘦弱而庞大的身躯包裹住了我,我就像个小猫一样静静屏住呼吸蜷缩在“黑风”冰冷的身体之下。
    我爸敞着破旧的灰开衫,裸露着肥肿的胸膛,结实有力的膀子握着马拴,偏偏倒倒地提携着个破酒壶向这里走来。“嗯?这臭小子跑哪去了?”我爸四处扒开草眯着眼找,我闻到了一股浓烈而臭烘烘的酒味。
    他看见了“黑风”还一动不动躺在这里,想过来瞅瞅看。黑风突然猛地一甩脑袋,把我爸的下巴狠狠地撞了一下,“哎哟!”我爸捂住下巴痛苦地喊叫。我在心里想,“黑风”你真不怕我爸,真厉害!
    我爸想用马拴抽它,它却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喉咙里不停地发着粗气,是我爸惹恼它了,吓得我爸赶紧往屋里跑。
    “黑风”才又慢慢躺下来,我嘿嘿地笑,露出白白的牙齿,一把抱住它,“‘黑风’,你真行!”我夸它。然后它扭过头用黑黝黝的目光看看我。我们就这样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黑风”不见了,我到处在村子里找都没有它的影子,别担心,或许,它只是出去溜答溜答呢!
    我爸突然在那边看见我了,他摇摇摆摆地向我走来,那目光仿佛可以杀死一头公牛,“小崽子,昨天晚上跑哪去了?啊?”他又拧起我于青发黑的耳朵。
    “我,我,去山里捡柴了。”我只能这样说了。
    “柴呢?到哪去了?”“我怕不好带上,就搁林子家了。”我全身在哆嗦,尽管是阳光明媚的春天。
    “哦……”我爸突然收敛起怒火,笑眯眯地说:“兔崽子,我今天心情好,回头再收拾你,今天中午有你好吃的。”说完,他又哼着调调摇摇摆摆地进屋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仿佛眼前是个陌生人,我不认识他了,他怎么会有好吃的东西?我不大相信。
    然而,我在我家后院发现了一个令我伤心的事,那是“黑风”,它,它已经死了,被倒挂在架子上,身上的皮扒掉了,无力的脑袋垂在胸脯前,眼珠呆滞地望着地面,它的世界已经是黑洞洞了,血淋淋的一片,我的心里一阵剧烈地疼。是我爸干的!是我爸干的!他要吃“黑风”啊!
    我咬着牙,向我爸愤恨地跑去,“爸,你……你为什么要杀死黑风,为什么?”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大人,什么都不怕了一样。
    “你这小崽子,俺把那该死的小杂种杀了给你吃肉,你还不满意!”我爸凶凶地看着我。
    我眼里咀嚼着泪水朝门外奔跑去。
    我的“黑风”,我的好“黑风”啊!我在心里不停地念叨。
    这时,我看见林子从他们家出来了,林子,他,他怎么了?他慢慢地走来,他的头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白布条,手臂上伤痕累累,冷冷的阳光洒在他那蜡黄的皮肤上,他显得那么瘦小,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眼里除了悲伤,就是屈服惧怕。
    “林子,你,你怎么了?”我不知道该为他做些什么。
    他勉强地笑了笑,“没事,水车,咱们去捡石头吧!还有好大的房子等着我们盖呢!”
    我仿佛间整个人被希望吞没了,一股力量顷刻之间灌入我的体内,我仰面对着天空,春天的风尽情地吹我的脸颊,不知疲惫,我说:“对!等明年的春天,咱一定盖一座又高又大的红瓦房,那里有我的‘黑风’,还有‘小灰点’,我们还要一起去戏水,放布风筝……”
    我竟没发现我的泪水已经淹没了我的脸,那样笑着流下的眼泪。